没进塔克拉玛干,总以为里面除了沙还是沙。
走进塔克拉玛干,才知道沙海里有绿也有花。
那年,我来到塔克拉玛干北面的肖塘,第一条贯穿塔克拉玛干的沙漠公路途经此处。抬眼望,两排宽阔的林带像两条绿飘带,飘向天尽头。红红的红柳花似镶在飘带上的红宝石,在微风中忽闪忽烁。
“谁持彩练当空舞”?此刻我如在梦境。30多年前,我乘车穿过这个沙漠的腹地,眼前除了沙山沙谷再没啥。极偶然时,才能见到几簇矮瘦的芦苇,渺小得就像大海上几朵小小的浪花。谁也想不到,在这个兔子都不做窝的生命禁区,会冒出这么多青绿和繁花。
同行朋友的介绍,更让我惊喜。沙漠公路两边,如今种着2000多万株红柳、梭梭和沙拐枣。这条防风固沙的大林带,就是沙漠公路的“安全带”。每年春夏秋三季,防护林带上红柳、梭梭和沙拐枣的花争奇斗艳,成了巨龙般沙漠公路的“点睛之笔”。沙漠公路有了“安全带”,流沙再也不能戕害这条交通大动脉了。
这样的奇迹是谁创造的?油田的同志告诉我,是几十支来自各地的农民工队伍栽种的。当年,千百人同时在长长的公路两边挖坑栽树,那场面,太壮观了。
来到沙漠公路南段的塔中油田,除了红柳、梭梭和沙拐枣,办公楼和生活区的房前屋后,还有胡杨等沙生植物。胡杨花开在4、5月,花朵细小。站在高高的胡杨树下举头望,总也看不清胡杨花的美样子,但觉得头顶上有一团一团彩云飘。微风起时,空气里飘来阵阵醉人的花香。
胡杨最美的时候在秋末,那时候的胡杨树叶子像金子一样黄。艳阳天下的胡杨,每一个枝丫都挂满太阳,每一片叶子都闪着金光。千千万万棵金胡杨在秋风里合唱的金曲,是大漠里最好听的秋歌。
这些胡杨和红柳等是谁栽种的?油田作业区的领导说,主力还是农民工。从拉运树苗到挖坑栽树,从铺设管道到浇水养护,塔中今天绿成这样,农民工的功劳最大。
从塔中油田再往东北去,连片的沙地上梭梭郁郁葱葱,这里是开发沙产业的试验田,人们称其为大芸基地。大芸寄生在梭梭的根部,俗称“沙漠人参”,成熟后浑身是宝。5月,塔克拉玛干的梭梭花在树枝上开,大芸花在沙地上开,花瓣白嫩洁如雪,花蕊鹅黄花边紫,不争艳丽自风流。基地出产的大芸是市场上的抢手货,大芸使这片原本寸草不生的沙漠流金淌银。
又要说到农民工了——大芸基地建设时,来自四川、河南、陕西和甘肃的30多位农民工,从平整沙地到铺设管网再到栽种梭梭和大芸,干了一年多。他们睡的是大通铺,吃的是大锅饭。沙漠里扬沙天多,吃“沙子拌饭”,在他们记忆中是常事。
还有塔中沙漠植物园,就在塔中油田旁边。从全国荒漠区引进的几百种沙生植物,在这里被驯化、被筛选。十几位从山东等地来的农民工,在这里已经干了许多年。他们在专家的指导下,精心侍弄这些沙生植物中的宝贝。每年从3月到9月,来自西北荒漠里的沙生植物在这里排着队开花。塔中石油人称这个植物园为塔中公园,漫步其间,赏花闻香,乐而忘返。大家都知道,这里的每一树、每一花,既是专家的杰作,也是农民工的杰作……
我忽然感到很惭愧,惭愧于过去对油田里的农民工群体了解极少。我曾多次到塔中油田采访,几乎没有把农民工列为采访对象。
塔克拉玛干是一个荒凉其表、金玉其里的沙漠,好宝贝都藏在地层深处。但这片沙漠极度干旱,“沙漠之舟”骆驼看了都会绝望。如今的塔克拉玛干有了这么多茁壮成长的树,这么多争奇斗艳的花,是亘古未有的奇迹,农民工是创造奇迹的主力军。
四川、重庆、云南、贵州、陕西、甘肃、青海、河南、河北、湖北,还有东北三省等,他们来自小半个中国。他们大多是身强力壮的中青年农民,他们用这辈子最好的年华来圆自己的致富梦,也在圆我们民族的复兴梦。从五湖四海来到塔克拉玛干,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,就是和石油人一起改造“死亡之海”,让这个只见黄沙不见绿的大沙漠有树有草还有花。
这些开发建设塔克拉玛干的功臣,都是有名有姓的人,但我们往往只记住了“农民工”这个共同的名字。中国科学院的专家常青,参与了沙漠公路防护林带、植物园、大芸基地的设计和施工,和农民工打了几十年交道。她一时也想不起多少农民工的名字,只记得这一拨是河南的,那一拨是甘肃的;这几位是同一个村的,那几位有亲戚关系。有人说农民工们是“夫妻档”“父子兵”,他们不承认也不否认,只是笑笑,接着又埋头干活。
他们也会思念远方的亲人,也有难耐的寂寞。一些工地上没有手机信号,他们给家人打个电话,还得爬到远处的沙山顶上。为了沙漠公路的绿化和养护,为了使塔中油田有更多的绿色和鲜花,当然也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,他们忍受着难忍的思念之痛,忍受着难耐的寂寞之苦,忍受着严寒和酷暑。塔克拉玛干里的千万棵树和千万朵花上,有他们的寂寞和思念。他们把自己的寂寞和对亲人的思念,变成了沙海里数不尽的青枝绿叶和姹紫嫣红。
沙海茫茫,他们聚是一团火,散是满天星。干完一项工程,创造一个奇迹,他们就“消失”了。风沙湮没了他们的脚印,烈日烤干了他们的汗水,但他们的脚印,染绿了塔克拉玛干的沙地;他们的汗水,芬芳了塔克拉玛干的空气。他们勤劳付出的一切,化成一座飘着花香的绿色丰碑。
回望塔克拉玛干那些“无中生有”的青绿和繁花,想起那些没留下姓名却改变了塔克拉玛干面貌的农民工,耳畔忽然响起那句名言:“人民,只有人民,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