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过后一个礼拜,老孟打来电话说,秋露把山上的枫林白桦林染成一张红布了,来插箭岭吧,正是好时候。不然,山风一起,叶子就该颓了。
老孟是我20多年前的同事,很多年没见面,只是偶尔在微信互动中了解到,老孟退休后开了间民宿,生意很是红火。
印象里,老孟为人实诚,会唱戏。单位在涞源县城,他家住插箭岭,每天跑家,不到20里,骑摩托车就是一把油门的事。有年秋天,老孟约我去插箭岭摘野生猕猴桃。老孟背着筐子,我俩一人拄一根长木棍就上山了。猕猴桃长在深山的桦树林里,找到并不容易。老孟带着我穿沟过岭,走出了大概20多里路,终于在一处断崖下找到了几株挂满猕猴桃的老藤。返回路上,突然听到火铳声,老孟反应过来,说肯定是有人在猎野狍子,不行,我得去看看。过了两三个小时,老孟笑着回来,说是外村的,被我劝走了。本来,我们今天在林子里能看到野狍子的,肯定是被火铳声吓到白石山那边去了。
老孟说的白石山在插箭岭南麓,是八百里太行北端龙首。向西南雄贯的太行山与东来的恒山在冀西北的涞源交错,竟“龙头”一抬,扬起千峰万仞。三顶、六台、八十一峰的白石山大理岩峰林奇观,还有华北面积最大的红桦林和落叶松林,是太行山留给涞源的点睛之笔。
那天,我们从日上三竿进山,一直到月满中天才回到村里。满满的一筐猕猴桃,让我俩心满意足。是夜,巨大的月亮从东边山脊的长城上升起来,亮银似的月光像仙女轻拂的双手,抚摸着寂静的山林、下山的小路和我们脚下的草屑碎石,连夜鸟的叫声都变得格外绵柔悠长。老孟似乎被这种泼天的白月光感染,兴致来了,把明亮的月夜当戏台,随口唱起《智取威虎山》中参谋长的一段二黄慢板:“朔风吹,林涛吼,峡谷震荡,望飞雪漫天舞,巍巍崇山披银装,好一派北国风光啊……”
一晃竟这么多年过去了。挂了电话,我便约上搞摄影的友人,从河北平原驱车两个半小时奔赴插箭岭。
老孟没什么变化,敦实的个子仍然敦实,憨厚的脸膛依旧憨厚。变化的是他身后的房子——3间瓦屋魔术一样变成了上下20间客房的明亮楼房,他灿烂的笑容似乎也在佐证着他民宿生意的火爆。我和老孟只顾得叙旧,友人早就端着相机跑去山上拍照了。
老孟说,长城那边的十瀑峡现在野狍子大大小小至少有十几只了,这还不算没见到的,他进山采蘑菇见到过好几次野狍子去水潭找水喝。孟嫂依然记得我,笑着抢过话去说,山上的山鸡都有几十种了,褐马鸡、雉鸡、锦鸡,有次她捡到一大把雉鸡翎,正好市剧团来村里唱戏,她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剧团了。我问老孟现在还有人进山猎野狍子吗,老孟笑着说,别说獾和狍子,连野兔也没人再打了。林子养起来了,动物有了栖身之地,前几天村里有人上山,居然看到一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华北豹正在长城上散步呢。
老孟和我聊得正欢,有两家提前预约好民宿的游客到来,需要核对信息办理入住。孟嫂有些手忙脚乱。我说你们先忙,我去村里转转。老孟说,那好,中午让你嫂子给你炖只家养的柴鸡,咱哥俩好好喝几杯。
插箭岭村不只有老孟家,一家又一家明窗净几的跨院楼房顺着山根铺排而去。有新铺的国道贯穿其中,看上去与村庄的山水秋景并不违和。
石子铺就的老街依山就势通向老村,仍坚守着古村的原始风貌,显得古朴而清幽。石街旁是石墙,石墙里是石屋,石屋下是石阶,光阴写下了古村700年的历史,每块石头上都晾晒着故事。
插箭岭原名搭箭岭,据传因抗辽名将杨六郎在此一箭射穿飞狐峪定宋辽之边界而得名。村子正中的中门乃大石条所砌,券门坚固,石板路光滑,与南北城门等距,想来是居中调度南北城防、以便攻守有据之军事专用设施。今日过中门,踏着脚下光亮的石板,仍恍惚感到“车辚辚,马萧萧,行人弓箭各在腰”的兵车之行在历史的时空里回响。
北门洞连着村里的戏台。据老孟说,插箭岭村自古就有唱戏的历史。守长城驻军最多时达到3000人,号称“堡城重兵”,将士们闲暇时说书唱戏,来调剂枯燥而紧张的生活。如今,常有外地剧团来插箭岭情景再现“杨六郎”,老孟也会跟着哼几句。
我刚转到城根,友人兴致勃勃地从长城上下来。见到我,他一个劲儿地说不虚此行。我知道,这个从入秋就开始在京郊转悠取景的专业摄影师,看来今天是被插箭岭的景色迷住了。友人有些兴奋,说插箭岭的景色美在有层次,五角枫绛紫,红桦亮红,黄栌明黄,松林墨绿,再加上薄雾打底,秋阳加持,配上长城的画框,啧啧,真是美不胜收。
正说着,老孟电话来了,说饭已备好,烤肉上炉了。我和友人相视一笑,不由加快了脚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