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坝,是一个村庄,在四川广元利州区白朝乡。这里海拔1400多米,举目可望连绵山峰,伸手可触天上白云。
这个村庄有点特别。一条有140多年历史的老街静卧在山谷中,叫罗家老街。罗家老街,并非只有罗家。当年,来来往往的商人只要愿意,都能在这里停留,都能在这里安营扎寨,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村庄。村庄沿溪流而建,潺潺的溪水蒸腾起一层淡淡的山雾。溪水两边,一栋栋民房白墙灰瓦,或高或低隐在淡雾中。山间小路蜿蜒成趣,绿树杂花蓬勃一山又一山,人语笑声伴着蝉鸣鸟声忽远忽近。
罗家老街上的一条老廊桥,是连接溪两边住户的通道,也是当年货运的要道。如今骡帮远去,廊桥仍在。近看廊桥,挑梁起拱,拱角高翘,上层人字坡,挂“月华廊桥”四个大字,下层为四面斜坡,铺小青瓦。桥面两边行人,中间跑车。石立面上的雕刻融汇多种技艺,雕着花鸟山水、花卉缠枝,婉转流动,千姿百态。不过有些图案因岁月侵蚀,只剩隐约的轮廓。人从桥上走过,风声阵阵,仿佛百年前的骡铃响起。
老街老院子,在月坝村随处可见。欧家大院,修建于晚清,是典型的川北四合院。清一色的木窗子,不饰油漆,泛出木材的自然光泽。院子里建有一天井,青石铺地,石面上生出浅绿苔藓,阳光打上去,闪出湿润晶莹的光芒。天井边一棵银杏古树,老干虬枝,枝繁叶茂。风生处,树叶沙沙作响。树枝间架一鸟窝,鸟已飞走,盛满了空寂的阳光。
走在罗家老街,会发现老街就是川北民居的一个缩影。不少川北民居的经典造型,都能在这里找到。溪边一家合作社的房子,就是富有川北风情的吊脚楼样式。房屋临溪而建,正房建在地面上,厢房除一边靠在地面和正房相连,其余三边皆悬空,靠柱子支撑。上层有扶栏阁楼,下层则堆放杂物或圈养牲畜。只是现在不少结构不再是木制,而是改用了钢筋水泥等现代建材。下层也不再圈养牲畜,而是收拾干净,用来歇脚、喝茶、喝咖啡。
老房子在变,人也在变。过去的月坝,一首山歌是这样唱的:“吃的洋芋果,烤的疙瘩火,住的茅草窝,出门就爬坡……”脱贫攻坚、乡村振兴为山村插上腾飞翅膀。新修的道路,让出山的时间大大缩短。太阳能路灯,让山村的夜路亮起来。发展民宿,让村子里产业更丰富。村里办起了民俗风情体验项目,搞起了乡村主题餐饮,乡亲们的腰包一天比一天鼓。新的山歌这样唱:“条条道路翻山梁,通村入户宽又长,易地搬迁建新房,微庭院里喜洋洋……”听着这悠扬的歌声,我突然觉得,山村的祥和安逸,不只来自这山这水的清幽,也源于乡亲们心底的喜乐。
老街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人声鼎沸。走近一看,竟是一条“火烧馍小吃街”。两行十五铺,全是卖火烧馍的,短短几十米的小吃街人头攒动。柴火燃烧、阳光照耀、馍馍飘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,把街面挤得满满当当。走到“白大姐火烧馍”的铺面,白大姐正满头大汗地在锅边忙碌呢。我静静看着她左手在铁锅里轻轻转动成型的面饼,右手用小木铲铲着面饼边缘,稳当又利索的身手让我心中赞叹,忍不住搭话:“做这个需要耐心呢。”白大姐一笑:“莫看只是一个火烧馍,我们有标准的15道工序呢,每道工序都要做到位,不得偷工减料。”看着白大姐铁锅里的火烧馍,上面已经有着均匀的纹路,泛起一层浅黄的花来。我问:“这个好卖吗?”白大姐爽快答道:“合作社统一卖,我们只管做。”我一惊,这火烧馍也有合作社?旁边有人插话:“听合作社的人说,光‘五一’那天就卖了千把个呢!”
夜幕降临。在村里大戏台的宽敞院坝里,熊熊篝火映红了山村,这里正在表演牛灯戏系列民俗活动。牛是人们勤劳忠实的劳动伙伴。月坝村的乡亲们用牛灯戏来表达对劳动的崇敬、对土地的眷恋。人们用木头雕刻牛头,涂上黑漆;用竹条编制牛身,再裹一层黑布。两人一组,一人耍牛头,一人耍牛身,随着锣鼓敲打声,牛摇头摆尾,上下跃动,真个是活灵活现。
表演者从道具下钻出来,是两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。我问:“这是过年耍的把戏?”
年轻人还喘着粗气,笑着说:“过去是,现在来的人多了嘛,一个月都要演上好几场嘞。”
年轻人体力还是好,歇了两口气,就拉着我一起去赶他们的音乐会。跟着年轻人,我来到高山草地一棵老山楂树下,一场热烈浪漫的草坪音乐会正在这里上演,最时髦的流行歌曲在山谷间唱响。几首歌唱罢,音乐又变了腔调:“清水清来清水清,清水照见鲤鱼鳞……”原来,这音乐会上又开始了山歌对唱。一人带头众人接,草坪上的人们一时间都跟着唱起来,欢快的歌声响彻山谷。
月光和歌声一道洒落,仿佛整个山谷都在载歌载舞。